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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那是在多年前一個冬夜。我和他蹲坐在釘了一半的佈景架邊,用疲憊得發抖的手,各點了一支煙。「這件事絕對是真的。」當我們聊到最近某位老師被疑似性擾騷學生的事情傳得鬼聲鬼影的時候,在我身邊低著頭的他,和著一鼓白煙吐出了這句肯定句。他是K。頭頂上微弱的燈光使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不過他卻用顫抖的聲音說出他對那位老師的恐懼。恐懼那個人,恐懼他的家,恐懼那個空間所圍起來的,令人窒息的空氣。就差一點,他說,就差一點,那污穢的空氣就會侵入他的身體,無論用什麼方法,永遠都洗不乾淨。

 我還記得當時看到K拿煙的手,抖得更厲害,細細的白煙在黑暗的空間劃為一條條優雅的波浪。心頭一緊,現在在眼前看到的卻是被神父性侵的Ignacio。雖然在不同的國度,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時代,但被權威侵犯的悲劇卻不厭其煩的一再發生。K當時還已經是個大學生,還有足夠的能力去看穿詭詐的眼神,去抵擋慾望的雙手,但卻仍舊無法阻止自己心靈的受傷;那更遑論是像Ignacio這樣天真的小孩,他的宗教信仰、他的愛情信仰、他的藝術信仰,在一時之間像倒骨牌一般迅速潰散。他失去了他的上帝,更失去了生命──理論上來說,改名叫Zahara的他只是一具空洞的殭屍。

 其實Manolo神父的心情,於我來說,並不難理解。雖然發生的過程是殘酷的,最後的結果是破碎的,但在一開始的心情其實是美的。神父他擁有豐富的情感,但卻必須被局限在禁慾獨身的肉體當中。在對異性過度禁慾的結果,同性自然而然的會成為他一種安全的依靠,因為對同性的關心,對同性的欣賞,並不似對異性做相同舉動時那樣引人注目。這樣的情況,也常發生在國高中的男女分班中,血氣方剛的少年男女,卻被課業和同性的環境束縛住,這被我定義為「類同性戀」的過程,瘋狂示愛的行徑比比皆是。

 另外要命的一點,則是Ignacio天籟般的完美嗓音,完全的將神父對天堂的想望,對上帝的崇拜,對美的追求,引導到極致。聽見他,他聽到天使;看見他,他見到上帝;有他在身邊,他彷彿身在天堂。同樣的,我也在我們那位老師身上看到相同的心情,當他看到在舞台上發光發熱的K,他看到了他窮其一生追求的完美藝術,與其說他因渴望K的身體而色慾衝腦,不如說他因不知如何將K的美完整收藏而狼狽不堪。

 不過再怎麼美麗的心情,引導出血肉糢糊的結果卻是不爭的事實,《La Mala Educación》在充滿60年代恐怖驚悚片的音樂和色彩基調的包圍之下,導引出像是《驚魂記》一般雙重人生、雙重場景的堆疊:同樣在訴說著“壞教育”──主角同樣是從小被權威壓迫下的犧牲者(一個是養育自己的母親,一個是教育他的神父);同樣在訴說著悲劇的被延續──自私變態的母親雖然死了,但卻藉著兒子的軀體繼續活著;帶著充滿遺憾的悲慘人生離開世界的變裝皇后,生命卻被他的弟弟延續下來。不過不同的是,Ignacio一生的悲劇,被他那叫“天使”的弟弟(Juan藝名Ángel),透過電影劇中劇,完成了一個淨化的儀式。透過電影,他低沈性感的嗓音風靡全場;透過電影,他終於得以和他朝思暮想的初戀情人相見,並做一場完美的愛;透過電影,他得以和神父面對面的揭露他的惡行,吐露神父對他後半生的影響,得到他的道歉,交出他的復仇;透過電影,他找回被他自己放逐於這個世界之外的自我。天使拯救了他,他得以完整。

 而我,呼吸到了60年代的驚悚空氣,看見了現代的電影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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