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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沒有現場看到三響會的演出。
三響會最大的特色,就是結合能與歌舞伎的演出,而在今天,我竟在另一個場合,意外的再度享受到這樣的雙重感動。「藝夢」,是梅若玄祥和藤間勘十郎父子的場子。曾經來過台灣演出,身為観世流シテ方梅若家当主的梅若玄祥(當時來台灣的時候還叫梅若六郎),相信大家都不陌生,但他和勘十郎是父子,恐怕大家不一定知道。八世藤間勘十郎是日本舞踊藤間流的宗家,歌舞伎的舞踊編舞許多出自他之手,過去在三響會也常常看到他的身影,我對於他自編自舞的「月見座頭」印象十分深刻。

 一開始的兩個曲目分別是玄祥さん的仕舞『藤戸』,和勘十郎的長唄舞踊『鷺娘』。還是相當精彩沒錯,但請容我先跳過,不然這篇又會被我寫得又臭又長…。讓我將焦點放在後面的兩齣,真正讓這整個演出又刺激又感人的兩齣吧:能『茨木童子』,和清元‧筝曲『花月』。

新作能『茨木童子』
演出:梅若六郎、苫舟
脚本:苫舟 節付:梅若六郎 間狂言作:山本東次郎
作調:藤田六郎兵衛、大倉源次郎亀井広忠、助川治

叔母真柴/茨木童子‧シテ:観世喜正
渡辺源次綱‧ワキ:福王和幸
綱殿の従者‧間:山本則秀 綱館警護武者‧間:山本則重
笛:藤田六郎兵衛 小鼓:大倉源次郎 大鼓:亀井広忠 太鼓:助川治
後見:梅若玄祥
地謡:山崎正道、小田切康陽、角当直隆、古川充、坂真太郎、川口晃平、土田英貴

 看配役就知道這是我今天為何而來。源次郎永遠是最大的重點,更何況還有広忠。而不只広忠,其他人也幾乎都曾參與過三響會。而這些人也不只是這樣的關係,其實,大部份的人可算是玄祥さん的新作能班底,像東次郎さん的『伽羅紗』、『夢浮橋』、『ジゼル』等;和幸的『紅天女』、『河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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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松羽目物」的舞台特色

 新作能『茨木童子』是改編自歌舞伎舞踊『茨木』。『茨木』這個舞踊的舞台表現是屬於所謂「松羽目物」,也就是將故事是取材自能楽的演目,除了舞台仿照能舞台,連服裝、台詞語言、演技等也是以「能がかり」的形式上演。「松羽目物」最為人耳熟能詳的代表演目,大概就屬『勧進帳』了,其它還有『船弁慶』、『土蜘』、『素襖落』等,以及今天提到的『茨木』。但既然提到了『茨木』是改編自能楽,那就不得不提一下它原本“參考”的出處:能『羅生門』。為什麼說“參考”,因為兩齣劇情的時間“點”其實不盡相同,『羅生門』的故事發生在前,而『茨木』則敘述的是之後的事。

能『羅生門』

 酒呑童子在地方上危害日漸嚴重,源頼光帶領著麾下“頼光四天王”及友人藤原保昌,一同前往大江山酒呑童子的巢穴一舉將他剿滅成功。由此,能『羅生門』的故事展開,在某春雨之夜,眾人為慶祝滅鬼而舉行酒宴,但在宴會進行了一半時,四天王領頭的渡邊綱(ワキ)與藤原保昌(ワキツレ),為了在九条羅生門有鬼出沒的傳說而起了爭執,爭執的結果,是渡邊綱獨自一人到羅生門查看。後半場,渡邊綱到羅生門之後,果然遇到酒呑童子的部屬茨木童子(シテ),便開始與他戰闘。在戰闘之中,由於綱的頭盔被茨木童子抓住而動彈不得,因此綱拔刀將茨木童子抓住頭盔的那隻手臂砍了下來,茨木童子當場消失不見。

 『羅生門』屬「切能」(也就是シテ是鬼或天狗、雷神、龍神一類角色的能),但算是一齣非常非常特殊的能,因為它難得讓ワキ方反副為主,ワキ方的戲份比シテ方重很多,前半的重點是酒宴場面的舞,無論是地謠吟唱或是眾人來回爭論的部份,都是ワキ方擔任。シテ方要到中入後(後半場)才會出現,後半場的重點是在打鬥,更奇的就在這裡,シテ方純粹是出來打鬥的,從頭到尾沒台詞。

小離題:
田中傳佐衛門在襲名十三世公演時,『茨木』也是其中一個劇目。當時演茨木童子的,是坂東玉三郎,而渡邊源次綱則是市川團十郎。 (這什麼天殺的超閃組合啊…)

歌舞伎舞踊『茨木』

 渡邊綱將砍下的鬼手臂拿回去給頼光看。頼光請教了陰陽師安倍晴明之後,晴明認為鬼一定還會再回來討回他的手臂,所以命渡邊綱要「物忌み」七天。由此,舞踊『茨木』的故事展開。晴明將手臂封印在唐櫃之中,綱就在家中守著唐櫃,不能出門,也不能讓任何人進入。偏巧,綱住在摂津国的伯母真柴來找他,卻不得其門而入,在聽完綱擊退鬼的故事之後,伯母苦苦哀求讓她進門看一眼鬼手臂。伯母在門外哀嘆綱忘了養育之恩來動之以情,讓綱一時心軟讓伯母進門來。結果沒想到伯母原來是茨木童子所變,趁綱不注意打開唐櫃,拿了自己的手臂就跑,最後回復原貌,消失不見。

 『茨木童子』主要就是在補能楽這塊所缺少的故事的後半,也就是渡邊綱與伯母之間的部份。值得一提的是,改編自能的歌舞伎劇目還蠻多的,不過,由歌舞伎劇目改編成能,這次恐怕是第一回。同時,這也是曾編導過無數舞踊、寫過無數的曲子的藤間勘十郎,第一次嘗試寫能的劇本,算是一償多年來想接受父親指導來完成能劇本的心願。節目單上出現的“苫舟”,是他作曲與編舞的筆名。不過,他也不是唯一的作者,一齣能,尤其是像『茨木童子』這種有前後シテ的劇目,大部份都會在中間穿插所謂的「間狂言」,也就是在前シテ退場到鏡間換裝,為後半場做準備的時候,中場由狂言方出現在舞台上將故事發生的緣由等做更詳細說明的段落。不過編寫能劇本是一回事,寫狂言的部份又是另一項專業了,所以這次就由大蔵流狂言方山本東次郎來負責間狂言這一部份的腳本;而另外謠的吟唱曲調,則由玄祥爸爸負責;囃子方的作曲方面就交由囃子方的四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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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木童子』上半場的舞台配置

 由上述的故事大綱可以了解,綱(ワキ=福王和幸)被晴明要求待在屋內而不能讓任何人進屋,而假冒是伯母(前シテ=観世喜正)的茨木童子則一心想突破晴明所設的結界進屋,這一內一外的拉扯角力,正是『茨木童子』的戲之精髓,所以戲的一開始,舞台上就放了在能裡並不太常用的竹門及竹籬,將舞台切成了兩半,區隔了屋的裡外。象徵屋裡的舞台中央,放置了一疊台,台上放了一個木箱,而箱身繞有象徵結界的白色注連縄,由此可知這個箱子裡正是裝著被綱所砍下的鬼手臂。首先是綱和徒者的出現。能看到好久不見的福王和幸,心裡很高興,不過帶著侍烏帽子的他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帥度不變,但瘦了好多,害我差點認不出來。接著就是戴著老女面的叔母出現在門外,寶藍色的外衣,包裹著隱約透出的蛇鱗圖案的內層衣(暗喻主角是一個幻化成人,但實體是鬼的角色),手上拿著藍綠色底畫著金色圖案的閃亮亮扇子(這扇子,某人一定超愛~),這次的服裝真的好好看喔!而喜正本人倒是沒啥變,因為還是一樣連面算進去的話有三下巴…(逃)。

 在門外的苦苦哀求,甚至舞一曲動之以情(結構有點像是簡略後的中ノ舞),伯母和綱,經過一陣門裡門外的對話角力之後,綱被伯母說服而心軟,而讓伯母進屋來。我承認這段大部份的時間我眼睛都盯著源次郎跟広忠…(真是好享受啊~)所以覺得角力拉扯的時間過得好快!XD 伯母一進屋,後見就把竹門及竹籬撤走,像是電影轉場一般,由室外景轉室內景。因為伯母已經得逞而登堂入室,內外藩籬消失,正邪結界已破。進屋之後的伯母進而要求要一窺箱中的鬼手臂,而綱也命令徒者去將箱蓋打開。就在此時,伯母繞到後面,讓由大小鼓的中間穿出的後見幫忙將伯母寶藍色外衣的右邊袖子拉下,露出整個右半上身的蛇麟紋下層衣。這表示伯母快要把持不住自己的原本鬼貌,透露出了自己想搶回手臂的強烈渴望,在能裡,同時也暗示觀眾等一下會有一場打鬥。接著,眼看伯母望著箱中的手臂流口水,卻又虛假的在屋中來回踱步等待時機,她假意的背對箱子往後走,但太鼓聲卻悄悄爬進,洩露出伯母不良的企圖,果不其然,趁著綱一不注意,一個箭步衝到箱邊一把搶走箱中的斷手就跑。此時囃子的四拍子快速的大聲齊響,發現鬼手被搶的綱也同時拔刀追著伯母,兩人消失於揚幕中。

 中入時的間狂言(アイ),在說著要滅鬼的同時,身上也用白布綁著火炬(長竹棒上有紅色的毛象徵火),之後便是綱與茨木童子(後シテ)的武打戲。真不愧是由歌舞伎出身的人所主導的戲,比起傳統的能,無論是劇情推展的節奏上,或是人物動作與音樂表現上,都快狠、外放蠻多的。上身穿著玫瑰金(這顏色挺新鮮的),下身有著金藍蛇紋的茨木童子,左手抱著他自己的斷手,右手則拿著像徵鬼神的鹿背杖,跟手裡拿著刀的綱互砍。除了一般的閃躲交手,也有切切實實砍到的時候,甚至打鬥範圍還擴大到平時幾乎不會用到的舞台前方的階梯,給觀眾更大的臨場感。纏鬥了一陣之後,眼看著兩人正要進行決死的一擊時,天空忽然烏雲密佈,飾茨木童子的喜正便趁機以快速倒退的方式退出橋掛り,消失於揚幕裡。

 說實在這齣戲十分適合初心者觀賞,因為所有在能中該有的討喜要素,它都具備了。前場伯母貪婪的表情、綱內心的掙扎,後場茨木童子的兇狠、綱大刀華麗的揮舞,鬼斷手的具體小道具、熱鬧的囃子、真實的動作場面…那種大膽外放表現,就只差沒有“吊威也(港劇說法XDDD)”,哪天會不會真的忽然真的有「宙乗り相勤め申し候」這幾個字出現在能的節目單上啊~~要是真這樣寫,肯定會嚇壞一堆能楽飯,我口裡喝一半的咖啡大概又會噴出來…XD。雖然這齣戲或許對老戲迷來說,少了那麼幽玄感,又多了那麼一點點的嘩眾取竉味,但對我來說,光是囃子和シテ、ワキ這種黃金組合齊站在舞台上,對我來說就已經是極大的滿足啦~~

清元‧筝曲『花月』 

旅僧:梅若玄祥
花月:藤間勘十郎
寺男:山本則重

清元:(浄瑠璃)清元美寿太夫、清元清美太夫、清元國惠太夫
   (三味線)清元菊輔、清元雄二朗、清元美十郎
囃子:田中傳次郎社中
筝曲:川瀬露秋

 剛好與『茨木童子』相反,『花月』原本是能的劇目,而勘十郎將它改編成舞踊,並曾在2006年初演。故事敘述一位父視出家,並遊走諸國成為旅僧(=梅若玄祥‧能シテ方),只為了找尋七歲就離家失蹤的兒子的下落。旅行來到清水寺的時候,寺男(=山本則重‧能狂言方)介紹一位才藝出色的男孩花月(=藤間勘十郎‧歌舞伎立方)給旅僧認識。當旅僧看著花月打著小鼓,邊唱歌邊跳舞的樣子,認出了他正是失散多年的親生兒子,立刻出面說出自己的名字,父子兩人最終熱淚相認。

 這齣就更有趣了,舞台上的三人雖然都穿著袴(除了玄祥胸前還多掛了代表旅僧的頭陀袋),但三人竟然都各自用能、用歌舞伎、用狂言的方式來說話及舞動。而神奇的是,這樣竟然也不會有任何的違和感,覺得似乎原本就該是用這樣的演出方式來表現。另外也想提一下下的,則是『花月』除了舞台上看得到的浄瑠璃、三味線,及坐在地謠座的筝之外,這次仍有歌舞伎陰囃子的部份。一般在歌舞伎座中,陰囃子的位置是在舞台下手方(面對舞台的左側)有一個小房間。那,身在能楽堂他們,要躲到哪兒去呢?可能有多人沒注意到,其實在国立能楽堂的舞台上手方的旁邊,有個用竹簾遮蔽的房間。

 當勘十郎還小的時候,玄祥就一直心心念念希望父子有一天能一起站在舞台上演出『花月』中的父子。當這個願望終於實現,當我看到勘十郎蹲跪,依偎在父親玄祥如山一般的身軀旁邊時,不知怎麼,我的眼眶好熱好熱,感動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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