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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為了巴黎聖母院管風琴師拉特利(Olivier Latry)的獨奏會,我走進國家音樂廳。
 當第一個音符響起,思緒飛回1999年的聖誕夜。微亮的燭光,撐起幾近全暗的空間,眼前看不見演奏者,卻能看到燭光勾勒出坐在自己身旁的人的側臉。當第一個音符響起,直到最後一個音符結束,演奏者以絕妙的和弦、行雲流水的演奏、震撼的超低音符,用力擊打每一個視覺被剝奪後,身上每一吋毛孔都全力張開的觀眾們的身、心、靈。直到現在回想起來,我還能隱約感覺到當時頭髮豎起時,那頭皮的微微發癢。那一夜,同樣也是管風琴音樂會,我坐在巴黎聖母院。

 在歐洲時曾聽過幾間教堂的管風琴演奏。我所聽過的大部份的教堂,為了達到最好的共鳴,管風琴通常設在二樓以上,高聳至頂,而演奏者通常隱在遠遠的,高不可攀地方,或二樓,或某個奇怪的柱子上…像巴黎聖母院,管風琴不但在觀眾背後那高高的二樓,而且演奏的地方還被木牆圍起來。而在音樂廳中直接看見演奏者在眼前演奏管風琴,雖然不是第一次,但經驗相對來說較少。像昨天那樣的聆聽,視覺上有了依靠,心理上安心很多,而且能夠順便觀察平常難得一見的管風琴彈奏方法,感覺蠻開心的。每一架管風琴都是個獨特的存在,配合要放置它的空間,大小規模、擺放位置、到雕刻設計,每一座全都不一樣,說他是建築本身的一部份也不為過。國家音樂廳的管風琴音管有4172根、56個琴鍵的鍵盤3層、音栓61個、腳鍵盤則有30個琴鍵;而拉特利工作的巴黎聖母院的管風琴,則是有8000根音管、56個琴鍵的鍵盤5層、音栓110個、腳鍵盤則有32鍵。這麼龐大的樂器,這麼複雜的機構,就我個人有限的音樂知識看來,管風琴恐怕是一個演奏起來最讓人忙碌的樂器了。雙手不但要忙著彈奏鍵盤,還得不時調整兩旁能控制音色的音栓;同時腳更是不能閒,腳下另有鍵盤能讓雙腳也踩出弦律,還外帶加強音色的踏板和按鈕等…聽起來就是一個十分適合Davy Jones(神鬼奇航裡那位帥氣的深海閻王)那種八腳生物彈奏的樂器,而從台下看台上奮力演奏的拉特利,也的確是張牙舞爪。

 另外,巴黎聖母院的管風琴,已在1992年全面將音栓獨立,由電腦控制,讓演奏者可以在演奏前先設定好音色組合,甚至可以錄下演奏過程直接數位輸出;但音樂廳的管風琴屬舊式而沒有電腦化的,必須手動拉音栓。之前看過的音樂會,演奏者會在下一曲開始之前,先把想要的音色先拉好後才開始彈,不過這樣的話全曲可變化的音色就變得很有限。像拉特利這樣一首曲子下來變化幾十種音色,而必須邊彈邊拉音栓的演奏方式,若音色較較為單純的曲子,演奏者可以自己邊彈邊控制,但若遇到音色複雜的曲子,則必須由助手幫忙。因此,這次同時由拉特利的韓籍妻子李信榮一同上台,幫忙拉音栓和翻譜。李信榮原本也是拉特利的學生,從藝術上的契合到人生中的結合,這應該是最令人稱羨的完美關係了吧?看她雖然忽左忽右的忙著在拉特利的身邊繞,卻仍能一直保持著優雅,儼然成為舞台上的美麗風景。

 這次的演出很好玩,在暗燈前的廣播除了提醒觀眾不能錄影錄音以外,還特別交待請大家在曲子完整演奏完之後再鼓掌。結果,音樂結束了卻因為不確定而不敢拍手的觀眾,碰上了只要觀眾不拍手他就不回頭站起來致意的拉特利,使得一開始的頭兩首曲子的結束時,台上台下都僵持了好一陣子才鼓掌,真是兩邊都難為了。XDDD

 而這次的曲目,巴哈的作品意外的少(嗯…也不是…純粹是個人太愛巴哈啦…),後來才知道,節目安排上的確很用心。想想也是,身為法國人的拉特利,理所當然的是要把近代法國的管風琴代表作品介紹給台灣的觀眾呀!所以,上半場除了開場第一首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巴哈的D小調觸技曲與賦格,先向管風琴演奏及作曲大師巴哈致敬,更順便吸引對管風琴不熟悉的觀眾們,開始與管風琴之間的對話;接著就是一連串以法國近代管風琴學派發展前期三位大師的代表性作品。

巴哈(Johann-Sebastian BACH)
D小調觸技曲與賦格(Toccata et fugue en re mineur BWV565)

法郎克(César FRANCK)
前奏曲,賦格與變奏曲(Prélude,fugue et variation)

魏多爾(Charles-Marie WIDOR)
快板,選自第六號交響曲(Allegro,extrait de la 6ème Symphonie)

韋耶納(Louis VIERNE)
西敏寺大鐘(Carillon de Westminster)

 下半場則是跟台灣的觀眾介紹幾位二十世紀前半幾位“小大師” 的作品,其中也包括拉特利的老師,里泰茲(Gaston LITAIZE)作品。雖然諾大的舞台上只能看見拉特利的背影,和配合樂章的簡單燈光變化,但是,邊聽拉特利所彈出的音符,竟能化作一幕幕的精彩畫面,不斷的在我的眼前浮現出來。他指下所詮釋的音樂,都非常靈活大膽,非常的 “視覺化”:

阿蘭(Jehan ALAIN)
連禱(Litanies)

隆格雷(Jean LANGLAIS)
歌曲(Cantilène)

里泰茲(Gaston LITAIZE)
恢諧曲(Scherzo)

杜普瑞(Marcel DUPRÉ)
G小調前奏曲與賦格 作品7(Prélude et fugue en sol mineur, op.7)

 下半場演奏四首之後,只見他那美麗的太太離開舞台,因為最後一首,是拉特利的即興演奏。由於天主教的儀式當中,有很多機會是必須以即興演奏的方式來配合儀式的進行,所以對管風琴演奏家來說,作曲與即興演奏,都是必備的修養。在進音樂廳之前,就從報導上知道他將在最後演奏一曲台灣味的曲子。原本並不以為意,因為這是到國外演出的音樂家,除了用當地語言說:「你們好」「謝謝」以外,還蠻常玩的親民把戲。他選的是『月亮代表我的心』。一開始,他只簡單的先把「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愛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的弦律彈出來宣告主題,此時觀眾聽到熟悉的弦律,high得不得了,接著,我從未有過的經驗來臨。拉特利先是用輕微的音色和結構,來表現初萌芽的愛情;接著加重音色來堆疊出激情和不時出現的風風雨雨;接著雨過天晴,兩人重拾單純的,像小鳥般愛情的美好。就這樣,有時同樣的主題讓它帶點異國風味,又有時讓它帶點不安的緊張情緒,然後壯闊的火力全開,將全曲帶到高潮!最後,愛情回歸到明確的主題,淡淡的,輕柔的,細水長流的愛情。從來沒有聽過這樣感情豐富到破表的『月亮代表我的心』,讓我感動不已!我彷彿是經歷了一場完整人生的精彩愛戀,十分過癮!

 少了助手的演奏,台上的拉特利看起來更忙碌了,只見他不斷得空出手腳來拉音栓或踩踏板,不過卻也因此讓觀眾在某種程度上目睹了他的創作過程。因為他不時依照句子的走向來調整音色,同樣的樂句,音色變了,氣氛也隨即跟著變化,盯著這樣的創作過程很好玩。

 正式曲目結束,接著便是安可曲。第一首安可曲是不但觀眾應該都很熟悉,而且拉特利不用看譜也能倒背如流的巴哈第29號清唱劇序曲(Sinfonia de la 29ème Cantate)(噢耶!)。在Youtube找到Jean Guillou演奏的版本,讓大家聽聽~

 這麼精彩的演出,怎麼可以輕易放他走?理所當然的,有了第二首安可曲。其實在拉特利要演奏最後一曲即興曲『月亮代表我的心』之前,工作人員曾經拿了兩份譜到台上讓拉特利挑選,這就讓我猜出來,他應該很有誠意的準備了兩首台灣風味的歌曲。果不其然,這第二首,他選了『天黑黑』。同樣是改編自台灣歌曲,這首跟上一首即興曲的風格完全不同。配合主題,這首十分輕快有趣,音樂一響起,我彷彿縮小了身軀,置身即將落雨前,空氣中充滿了濕氣的草地泥土中,看著身邊四週各式各樣的小昆蟲或低鳴,或胡亂飛竄的想躲避即將而來的大雨,讓我覺得這畫面既新奇可愛,卻也跟著緊張的想是不是該跟著牠們一起躲雨。連續聽到兩首這麼精彩的即興曲覺得十分的興奮,但一想到這只在昨夜綻放的曲子,以後都將不會再聽到第二次,而昨夜沒到現場的人,以後也不會有機會聽到這兩曲台灣人熟悉到不能再熟的曲子,卻能被拉特利詮釋成這麼豐富精彩,讓人耳目一新的版本,讓我覺得十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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